算賬

在慕妮控制不住自己的前一秒，老師適時出聲， “集合。”

說姬音和慕妮是“打了美白針的富家小姐”的兩個女生路過她們時，眼神放肆地在二人身上打量，似乎是在證實自己的言論。

慕妮眼神森森，指甲突長。姬音註意到了她的異樣，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。

姬音搖頭，用眼神告訴她別惹事。

老師宣布下周校慶，班級要出兩個節目，一支現代舞一支古典舞，都是課上學過的。她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，最後定的負責人是班長，領舞是夏婷。

大家沈默著應答，司空見慣。

見大家沒什麽異議，老師到音響旁弄音樂，隊伍開始嘈雜。

“回回都是她，領導們也真是看不膩。”

“人家可是省裏相中的好苗子，學校寶貝著呢。”

“別說了，承認人家優秀有這麽難嗎”

“……”

站在隊伍最前邊的夏婷垂著眼，像一只孤寂的白天鵝，這些話對她來說就是家常便飯，要是哪天聽不見了，她可能還會不習慣。

她們的酸意她完全體會得到，但那改變不了什麽，迄今為止她得到的這一切都是她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。

為了這些“一切”，她真的付出了太多。

中午放學，同學們都趕去食堂吃飯，夏婷走在最後，孤孤單單的一個人。

旁邊有男孩子嬉笑著推嚷，夏婷沒躲過攻擊，被撞了一下，後背傳來冰冷的觸感，有人扶了她一下，那感覺太過熟悉，她迅速回頭。

“對不起同學，你沒事吧”

夏婷搖頭，站在原地四處觀察。

撞人的男生怕她傷到了哪兒，繼續問，夏婷再次搖頭，微微不耐地說著沒事。

姬音緊跟在夏婷身後，怕她摔倒，及時扶了一把。

正午熾熱的陽光照得她心慌，不知道是不是形體服過敏，她的身上就像塗滿了仙人掌的刺一樣，不動都疼。

確定夏婷沒事，她快速匿進人群，退到旁邊的樹蔭下。

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起了大片的紅點，一瞬間，姬音懷疑自己得了什麽傳染病。

可她是吸血鬼，不老不死不會生病，怎麽會起人類的紅疹呢

等了一會兒，這癥狀還是沒消失，姬音給慕妮發了條短信，強忍住身體的不適，先回了宿舍。

夏婷打的飯菜很少，咀嚼的速度也很慢。慕妮坐在夏婷對面，什麽都沒點，她無聊地左看看右看看，視線最後落在夏婷身上。

這道目光，沒有敵意，也沒有友好，夏婷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，她不知道對面的女生為什麽不吃飯一直盯著她看。

慕妮受不了這麽安靜的氛圍，想跟她搭話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，也不知道葉婉這個豬隊友去哪兒了。

正想著，手機來了短信。

【我身體不太舒服，先回宿舍了。】

不舒服

慕妮的疑惑飛出了天際，嘴裏的泡泡糖嚼的吧唧響: 【你能有什麽不舒服的】

剛發完，夏婷就站起來端著餐盤走了，慕妮吹了個大泡泡，懶塌塌地跟了上去。

姬音縮在角落裏，身上的紅點不減反增。她開始懼怕陽光，躺在被陽光照過的床上讓她難受至極。

冰箱裏有備好的血袋，姬音站起來，瞬移過去，又瞬移回來，全程不到三秒鐘。

可口的鮮血入喉，她感到精神振奮，似乎身上的紅點也消了不少。病急亂投醫，她和慕妮一周的食量被她幾分鐘就喝完了。

對血上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，這也是姬玨從她覺醒開始就鍛煉她，從不讓她多喝血袋的原因。

心底裏湧上來的壓迫和恐懼讓她破了戒，等她反應過來後，發現周圍都是血。

地上，桌上，墻上，包括她的衣服上，全都是她瘋狂吸食血袋流落的血。

姬音手足無措，跌跌撞撞地跑進衛生間，嘴角，脖頸，鎖骨，她狼狽的吃相讓她變成了一個血人。

她打開水龍頭使勁地清洗，慌忙中，眼淚就在眼眶打轉。

桌子上的電話傳來震動，姬音顧不得別的，躲著陽光去接電話。

來電人和她心裏想的一樣，她抹掉身上的水漬，迫不及待地按下接聽鍵。

出口的話音是從未有過的哭腔， “霍斯，我的身體好像出了問題……”

……

慕妮給姬音發了N條短信，都不回，趁著夏婷在練習室練舞的功夫，她回了趟宿舍。

一開門，嚇一跳。

血袋遍地，鮮血滿屋，典型的災難現場。

慕妮繞過那些已經幹涸了的血跡，預感不好地去開冰箱，果然，冰箱空了，葉婉那女的一個血袋都沒給她留。

慕妮氣沖沖地打電話，沒人接，回頭一看，床上也都是血。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葉婉!我要殺了你!”

-

接到電話以後，霍斯第一時間趕到宿舍，姬音害怕地撲進他的懷裏。

即使喝了那麽多血，她還是覺得很虛弱，虛弱到覺得自己快要死了。

霍斯看到她身上的紅疹，立刻就明白了怎麽回事，他輕拍她的頭，告訴她別怕。

“過敏而已，別怕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
“過敏”姬音的啜泣聲小了些，她不明白，為什麽吸血鬼還會過敏。

霍斯小心地觸碰她的耳環，又看了看她的項鏈，感受不到咒語的能量源，答案顯而易見，這套首飾失效了。

姬音緊緊地攥著霍斯的衣襟，期待聽到自己過敏的原因。她眼眸明亮，睫毛上還沾著淚珠，嘴角幾抹血跡，好像偷吃零食的貓咪發現主人來了，胡亂地擦了擦嘴，還以為自己能“毀屍滅跡”。

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，霍斯低笑出聲。姬音被他突如其來的笑意搞得一懵，她過敏就這麽好笑嗎

笑夠了以後，霍斯從衣櫃裏扯了兩件外套，橫抱著她往外走。到樓下，姬音反射性地避開陽光，躲進霍斯的懷裏。

外套派上了用場，上邊一個下邊一個，給她遮的嚴嚴實實的，一絲縫隙都沒有。

宿管阿姨心情很好地拿著水壺出來澆花，眼看著一個男生抱著一個不明物體光明正大地從樓上走下來。

阿姨火冒三丈， “你幹什麽的!女生宿舍不知道嗎誰讓你進來的!”

聲音聒噪，整個大廳都是刺耳的回音，姬音緊張地攥緊霍斯的衣領，扣子都扯下來了一顆。

霍斯眉頭都沒皺一下，他靜了兩秒，就在原地消失了。

“!”

阿姨瞪大了眼睛，反覆睜眼閉眼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，猛然間，空氣中有一雙冰冷的眸子在註視著她。

“忘記剛才你所看見的，你正準備去外面澆花。”

“我正準備去外面澆花……”

阿姨想起來了自己使命，在原地停了兩秒，沒事人一樣拿著水壺出去了。

在她身後，縹緲的聲音蕩在空中。

“監控錄像怎麽辦”

在她們踏出樓門的這一秒，監控裏的影像閃了一下，下一秒開始才恢覆正常。

姬音的眼前一片黑暗，鼻腔裏充斥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，一瞬間，藥香味加重，姬音還沒反應過來，身子一晃，嘴唇直直地落在了霍斯的鎖骨上，磕的她牙一痛。

這種感覺太熟悉了，又是上次那頂轎子，等它平穩飛行了，姬音慌忙拽掉頭上的衣服，想從他身上爬起來。

衣服拽掉了，可是她沒能爬起來。

霍斯摁著她的背，力道不重，卻也讓她動彈不得。

她嘴角的血跡還在，依舊是一只貪吃沒來得及擦嘴的花貓。唇瓣嫣紅柔軟，微張著，像是受了驚嚇一般。

純真的眼眸裏透著一絲慌亂，帶著嬌羞，帶著歉意。他憐愛地捧起她的小臉，唇狠狠地覆了上去。

這一吻來的猝不及防，臉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驚愕讓姬音稍顯狼狽。她仰著頭承受這溫柔的攻勢，皮膚上的紅疹似乎更癢了，她還是很渴。

姬音的喉嚨動了動，沒忍住咬了他一下。柔烈的吻被這突如其來的微痛打破，霍斯舔了舔唇。

他白色的襯衫早就被她拽的不成樣子，平直的鎖骨上還殘留著她的氣息。姬音手指觸上他的脖頸，不敢看他的眼睛， “咚”一聲，他被她推倒在地。

繼上次巷子失控後，這是姬音第二次咬人，兩次的對象都是他，兩次也都是他讓她不受控制。

霍斯一手摟著她的腰，一手護著她的頭，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流逝，但他心甘情願，甚至很享受這種她主動親近他的感覺。

因為過敏，姬音的喉嚨總是很幹，她知道自己只是需要一點血液來潤喉，可是他的血讓她上癮，身上的氣味讓她上癮，他的懷抱也讓她上癮。

姬音費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這種癮感，仰著頭閉息躺在他身邊。

愛幹凈的人哪裏都有手帕，某只饞貓吃完走人，他得自己給自己療傷。

“我為什麽會過敏”

轎子半密閉，空間狹小，她現在滿心都是他香甜的血味，剛止住，喉嚨裏那股澀勁又來了。

“姬玨的咒語跨不了異世，那套首飾的咒語已經失效了。”霍斯按壓著自己的傷口，冰絲帕子染上一片紅。

“咒語帶來的副作用才會讓你身上起了疹子，回去用藥泡個澡，很快就會好。”

姬音沒回答，半晌，她聲音淡淡: “我想回去看看。”

-

姬音想做的事情，霍斯永遠無條件支持，而且還會為她開好路。

隧道處被他下了咒語，想要回去，也要耗費一些心力。他不是沒想過把姬玨接過來，可是現在他力量受限，積壓的事情也多，這裏遠沒有那個世界和諧安全。

他一直沒有主動問過姬音想不想回去，他怕她回去了，就不想回來了，事情坦白以後，他反而變得自私了。

姬音其實也在糾結，知道自己的任務和使命後，她覺得自己現在最應該做是的集齊玉石打敗姬蓮。但是她腦海裏沒有過去的記憶，她其實對姬蓮沒有很大的恨意。

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一切都是未知的，好奇心讓她留了下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，現在一切都明了，她反而覺得沒什麽意思了。

她遲遲不肯走，也是因為霍斯，她不想看霍斯這麽累，封印的壓力讓他疲憊，不得不經常閉關躺在棺材裏休眠。

她想幫他，但是自己除了找玉石什麽都做不了。上古巫師家族那麽多，誰知道一共有多少塊玉石，世界這麽大，一個個找起來要找到猴年馬月。

姬音想回去的最大原因，還是回去翻找古書。一族有一族的施咒方式，她現在知道的咒語太少，她必須得回去學些有用的咒語，最起碼得學會怎麽傳輸精神力，霍斯一個人撐著，遲早會垮掉。

隧道開了以後，姬音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走了。那隧道透明，肉眼看不見，姬音還沒想好“告別詞”，一股巨大的吸裏從身後傳來，直接把她吸了進去。

隧道關上的那一剎那，她只能大喊一句， “等我!”

再睜眼，天空都變了樣。灰蒙蒙的天空飄起了小雪，姬音躺在雪中，伸出手來接了一片。

她的體溫很低，雪花在她的掌心都不融化。光禿禿的樹枝上鋪著白雪，姬音慢慢站起來，打量著四周。

再熟悉不過的環境，是她學校後面廢棄的樓。

剎那間記憶上湧，不過幾個月前，她還因為百口莫辯而滿腹委屈，這裏葬了兩個葉婉口下的亡魂。

姬音按照記憶瞬移回家，姬玨這個時間段在醫院裏上班，並不在家。

或者說，他住在醫院裏，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。

簡祁深那小子還是持之以恒的蹲點，蹲不到姬玨，割傷了自己引來了葉婉。

葉婉脾氣躁，直接封了他的記憶，讓他再記不起姬音以及有關她的一切。

少年老實了，沒心沒肺的，也不再四處找她姐了。姬玨痛罵葉婉多管閑事，但是也沒給簡祁深恢覆記憶。

姬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，也可能回不來，他忘了也好。

她房間的門是開著的，灰塵味很大，不止她的房間，別墅裏到處的灰塵味都顯示著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。

姬玨不是她的親舅舅，可她骨子裏還是對他有一種依賴和親近，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他的靈氣養育了她的原因，姬玨對她來說，就像是媽媽一樣的存在。

姬音找了套冬裝換上，想了想，還是沒去醫院找姬玨。

姬蓮的事情沒解決，她還是要回去的，不想和姬玨上演什麽離別情深，她換好衣服以後，直接去了書房。

書房門口設置著咒語，是姬玨一貫的謹慎和小心，他這輩子最寶貝的，就是他從棺材裏帶過來的那些書。霍斯雖然恨姬家，但還是留下了這些書養活了姬玨。

古書很繁雜，沒有姬玨的翻譯，她根本看不懂，咒語她認識，可是好幾個字句連起來，沒有停頓，也沒有正確讀音，她連著念了幾個，什麽都沒發生。

“……”

有點頭疼，要想學點什麽，她還必須得去找姬玨。

回到這個世界，姬音開始像正常人一樣生活，她從房間的櫃子裏掏出以前的錢包，準備先去手機店買部手機。

今天天氣不好，下大雪，前邊堵車，姬音不能呆在這種密閉的環境裏太長時間，她付了錢，決定自己走過去。

“天這麽冷，你再等一會兒吧，這段時間不收你錢。”

司機叔叔看她穿的單薄，不忍心放她一個人走。

姬音謝過叔叔的好意，還是付錢下了車。

衣服現在對她來時只是遮蔽物，早在熱感項鏈失去咒效的那一刻起，她就辨別不了冷熱了，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。

風雪很大，姬音瞇著眼，不明白為什麽會對這個她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感到陌生。她以前不明白人們口中說的， “成長只在一瞬間”，她覺得這句話只是大人們的故作成熟，可是她現在，好像也有了那麽一絲故作成熟的意思。

打敗姬蓮以後呢呆在那個世界不回來了

還是回來找姬玨，繼續她的生活，高考，上大學，結婚，生子……

不，沒有生子。

吸血鬼是沒有繁衍能力的，霍氏兄弟不是胎生的，司南明確告訴了她異種結合不可能，姬玨當初也只是沒有辦法解釋霍家兄弟的血脈，才覺得他們是萬分之一的奇跡。

在那個世界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下去，在這個世界就得遮遮掩掩躲躲藏藏，可她生來沒家，哪個世界都不是她的歸宿。

姬音走在路上，四周虛幻，前路茫茫，她踽踽在風雪中，迷失了自己。

熟悉的名字將她拉回了現實，姬音敏感地動了動耳朵，第一時間就確定了那人的方位。

“……再問你最後一遍，你姐在哪兒”

“我沒有姐。”

“簡祁深，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!”

“我沒有姐你到底要我說幾次!”

我沒有姐四個字像針一樣紮著姬音的心，一直嘴硬心軟，待她像親姐的簡祁深，居然會說他沒有姐。

姬音沒有思考，直接跑到了他面前。

叼著煙的黃毛正打算揍他一頓，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
他瞇著眼，嘴裏的煙隨著他的話語上下飄動， “你這好弟弟怎麽都不肯說你在哪兒，你自己倒是先找上門來送死了。”

“為了保護你，連姐都不認了。”

“姐”簡祁深滿臉疑問， “她是我姐”

真實的疑問，眼中的陌生，難以置信的口氣，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姐姐。

黃毛拽掉煙頭，扔在雪地上碾了碾。

“既然你來了，這筆賬咱們就好好算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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